【人物專訪】馬志翔談《KANO》(下):台灣人別整天求人認同,要先打從心底認同自己!
(本文上接《【人物專訪】馬志翔談《KANO》(上):歷史沒有對錯,人的情感才最重要》)
繼上篇我們從電影《KANO》導演 Umin Boya(漢名:馬志翔)作為原住民的身世背景談起,聊到他踏入演藝圈,最後為何想拍片當導演,以及拍攝《KANO》的緣由,接著小編直截詢問 Umin:《KANO》是否歌頌日本殖民文化,是否忽略了大時代下,族群問題的呈現呢?……
《KANO》電影所呈現,是當年最真實的台灣
台灣在那五十年,確實就是那個樣子!因此那不叫日本人的歷史,那是台灣歷史!
小編:很多人說你們歌頌日本殖民文化?
Umin:
我知道網路上很多人罵我,說我們歌頌殖民,但我們是拍電影,為什麼要給我們冠上政治的帽子?我其實還蠻難過的欸… 什麼叫歌頌日治時期?台灣在那五十年,確實就是那個樣子!因此那不叫日本人的歷史,那是台灣歷史!
很多人說預告片怎麼那麼少閩南語。我說,有閩南語,只不過剛好我剪出來的就都是日語。而且就好像我們現在台灣人的國語是北京話,那個年代,他們的國語,就是日語。
真實這件事,對電影,是一個很重要的事。什麼人,在什麼場合,該講日語還是台語,這是最基本的。戲裡的日本人,是講關東腔,還是關西腔,我們都有考究。這是我們可以做到的要求,是最基本的。
歧視是不分族群,端看從何種角度切入
歧視這種東西是不分族群的,看你要從什麼角度切入。但是歷史不會告訴你這些;歷史只會說:他壓迫你,你被他壓迫。
小編:電影裡有呈現種族歧視嗎?
Umin:
怎麼可能沒有種族歧視?我們當然知道有種族歧視這件事。日本人對待當時的台灣人是二等公民,更何況對原住民是三等公民。在電影裡,我的確有試著加入一些族群問題在裡面,那是沒有辦法迴避,但那個族群問題是因為不了解彼此。
當時那些族群問題都是因為不了解。了解後,就沒有族群問題了。
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國中到台北念書後,我同學問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家裡有電視嗎?住山上有路燈嗎?」
小小心靈聽到這些問題會受傷,我會不清楚同學為什麼要這樣說:原來我叫「山地人」?原來我叫「番仔」?
長大後,我和羅美玲上某個節目宣傳《賽德克‧巴萊》時,節目還沒開始,才一坐下來,主持人劈頭就問:「你們這些土著會講中文嗎?」
「土著」?我跟美玲對看後回說:「會啊,會講中文。」
「啊所以你們都有念書嗎?有唸大學嗎?」
「有啊!我大學畢業,文化大學畢業。」你知道,我那當下是真的很想打人,真的很想揍他。
但在開錄後,在節目的對談中,他開始提很多問題,起初都會讓人覺得生氣,但最後我們會覺得他很可愛,因為我們發現:他不了解我們,他真的不了解。最後他慢慢了解我們,對我們開始改觀了,我們就開始有了比較好的互動。
歧視的源頭是因為不了解。人對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會產生恐懼,一恐懼就會抗拒;而通常人表達抗拒最快的方式就是言語,再來就是行為。
以嘉農來說,這群孩子到很多地方都被歧視,不只是原住民,連當時內地的日本人也會歧視外島的日本人。
當時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被內地的日本人稱為「灣生」,他們在日本母國完全被歧視。在戰後,一群花蓮吉安(吉野村)的灣生被遣送回去後,內地的日本人將他們丟棄在一個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外,讓他們在那邊自己生活好幾個月,說如果他們到時候還活著,才有人會來接他們。所以歧視這種東西是不分族群的,看你要從什麼角度切入。但是歷史不會告訴你這些;歷史只會說:他壓迫你,你被他壓迫。
看事情有很多角度,沒有是非對錯,除非你竄改歷史。
回過頭來看《KANO》,在那個大時代的氛圍下,多少都還是有族群問題,但嘉農在這個日本教練的帶領下,是沒有族群問題;我管你是什麼人,你就算是大和民族,我不會因為你跟我是同血緣就對你比較好,做錯事也照樣罰你。因此《KANO》裡族群問題的呈現並不多,而且我們切入的角度是純粹的棒球故事,沒有要過度強調族群問題。
相較能高團,嘉農的影響力至今仍未結束
能高團的名字,我們一定要記得;他們的確為我們打了一場漂亮的仗,但他們沒有為我們打出一片江山。
小編:能高團是台灣首支完全由台灣人,而且是台灣原住民所組成的球隊,時間早於嘉農,在日本出戰紀錄也讓日本人刮目相看,為何沒有拍能高團,而是拍嘉農呢?
Umin:
坦白說,我們是在《KANO》開拍前,回顧台灣棒球歷史,才發現能高團;我自己身為原住民也覺得很驚訝,覺得:喔!這個阿美族怎麼那麼強,很強,在日本初戰還一開始就拿下 28:0 的成績!
但我們內部自己在討論的時候,覺得雖然台灣棒球的開端真的是能高團,但他們的影響力沒有太大。
他們的實力連日本人都肯定,很風光,但他們後來有回來台灣嗎?沒有,好幾個都選擇留在日本打球;那些回來台灣的有繼續打棒球嗎?還有繼續回台灣把棒球這個運動繼續扎根下去嗎?沒有。他們的確是很棒的球員,但很可惜,他們沒有留下來。
能高團的名字,我們一定要記得;他們的確為我們打了一場漂亮的仗,但他們沒有為我們打出一片江山。
那麼嘉農呢?
嘉農在 1931 年這屆開始首屆打入甲子園後,後面幾屆也都還陸續打入甲子園。更重要的是,他們不但打入甲子園,而且還是爾後台灣棒球 100 年很重要的開始,而且還沒有結束:
東和一(漢名:藍德和)回國後,持續為棒球付出,他的兒子藍文成到現在都還是平鎮高中棒球隊教練!上松耕一(漢名:陳耕元,卑南族)推動東台灣棒球不遺餘力,發掘培養了後來的楊傳廣;還有蘇正生、真山卯一(漢名:拓弘山,阿美族)等等,他們都繼續在台灣把棒球紮根!東和一的弟弟東公文(漢名:藍德明,阿美族)不斷被日本人挖角去打日本職棒,他都不要。
嘉農的影響力,到現在都還沒結束!
小編補充啟事(2014.3.11):
針對能高團的看法,Umin Boya 導演後來在粉絲專頁補充道:
「提到我對「能高團」的說法,在這裡只針對台灣「棒球史」做個人見解。當然,能高團要說的不只是棒球,它是看見台灣殖民的眼。」
特此補充,以讓導演的看法更完整。
雖然是棒球電影,卻私心加入原民元素
一、二、三,小鳥先生,飛到樹頭去,農夫拿石頭把它打下來,痛得漂亮啊!
小編:《KANO》之後,有打算做什麼事呢?
Umin:
我現在腦子在轉三、四個跟原住民有關的電影。其實我一直都在拍原住民的電影,只是自己也很意外我的第一部長片竟然是獻給棒球電影。
老實說,原住民在嘉農裡扮演重要的角色,也是讓我接這部片最大的原因之一。其實原著原本沒有強調太多原住民的東西,畢竟《KANO》是一部棒球電影,不是一部原住民電影,但最後基於我自己的小小私心,加了一點點原住民的元素在裡頭。
你有看前導片嗎?裡頭嘉農的球員在訓練時喊著:
「一、二、三,小鳥先生,飛到樹頭去,農夫拿石頭把它打下來,痛得漂亮啊!」
你看最後一句「痛得漂亮啊!」其實是一句阿美語,我寫詞,請 Suming 幫我翻譯、編曲。那句意思是說「雖然我被球打到,可是我痛得很爽,jia a na ke!」
這短短的一句歌詞,其實在電影裡面很重要,你去看電影就知道!
求別人認同前,要先認同自己
我們台灣人,一直做很多事情,希望讓別人認同我們…… 可是我們有沒有先認同我們自己?我們要先認同我們自己啊!
小編:拍攝《KANO》的電影時,最感動的是什麼?
Umin:
每當我在創作時,讀到了一個讓我很感動的故事,那我就會想要把這個故事說出去。盡我最大的努力,把一個讓我感動的故事說好,希望讓看這故事的人,也能跟我們一樣感動,這就是我最大的初衷。
但在創作的過程中,我們也會不斷地認識自己 ── 創作中,不斷地認識自己,其中個人心境也會慢慢、不斷地演變。這是創作這件事最吸引人的部份。也因此當電影拍攝完成前後,我對它的感動可能不同。
就《KANO》這部電影拍攝後,回過頭來看,最讓我動容的,是在那樣的一個年代,藉由棒球、運動這樣一件事,找到心中自我認同的價值。
我們台灣人,一直做很多事情,希望讓別人認同我們,不斷地想:「你認同我嘛!你認同我嘛!」可是我們有沒有先認同我們自己?我們要先認同我們自己啊!
讓我們回到棒球作為一個運動,去思考說,為什麼嘉農這群孩子,打到了甲子園,最後輸了,卻贏到了「英雄戰場,天下嘉農」的美名,為什麼?
想一想,去年(2013 年)台灣對日本的那場棒球經典賽,我們一路贏、一路贏,最後卻…… 啊,被逆轉了!幹,應該贏不了!可是你看,沒有一個球員放棄,啊…… 輸球了,輸球了……
最後當球員全部跑去投手丘,向敵對球隊敬禮時,球迷全部起立鼓掌,大聲喊:「謝謝台灣!」
── 謝謝台灣,帶來了這麼精采的球賽,因為他們輸了比數,卻贏得了自我認同的價值!
好,我告訴你,2013 年的這場棒球賽在台灣的歷史裡,在 1931 年也發生過一次,而且 2013 年那場頂多三萬多人,但 1931 年至少有 5 萬 5 千多人。這麼多人在場上喊「天下嘉農」,用這一個聲音,目送戰敗的嘉農隊離去!
那些戰敗的嘉農隊孩子,是抬頭挺胸地離開球場 ── 他們輸了比賽,卻贏得了自我認同的價值:只要不服輸,只要不放棄,即便是輸了比賽,你也是戰勝了自己!
一場比賽,跨越了國家,跨越了族群,也可以跨越職業,存在各行各業的每一件事上。
小編後記:
Umin Boya 導演最後一番話,其實讓小編思索很久。
台灣人不斷地對別人好,做很多事情,當外國人偶爾讚美我們,說我們食物好吃,有人情味,我們就可以高興好久。
但每當國內出現議題,發生問題,我們就開始怨天尤人,批評台灣是鬼島,有能力的話要逃到國外……
所以我們是真心喜歡台灣嗎?
真心喜歡台灣,就不要輕易認輸:
政府無能,就要實際行動讓國家機器知道,它的主人並不高興!
企業無良,就要實際行動讓它們知道,企業應該對它的員工、消費者和整個國家,有更多責任!
真心愛台灣,就請真心重視島上的一人、一草、一物,在背好外國地理歷史前,先把台灣的史地文化搞清楚!
不認輸,有問題就去面對,以行動來表示。能誠實面對自己,這才是認同自己,才能戰勝自己,最後連別人都不得不認同我們。
就算被石頭打到,還是痛得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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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編輯:方克舟/圖片來源:果子電影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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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iry Hsiao
請恕我看不懂您的中文,我想您所表達的意見與結論,與這篇文章沒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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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g Hiok
看了這前後兩篇,我非常驚訝Umin見解的深度。我充分相信Umin在經過身份認同的掙扎之後的體認,能夠拋棄偏見與成見,表達的看法立場讓許多包括學者政客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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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Hsieh
這個最重要!
自我反省,改變態度。 -
Megumi Yokota
這一篇採訪很棒!Umin的提問及馬導回答的內容都很深刻。
喜歡《KANO》或認為這部電影媚日而拒看的朋友,都可以看看這篇採訪。 -
馬寶尼
『我和羅美玲上某個節目宣傳《賽德克‧巴萊》時,節目還沒開始,才一坐下來,主持人劈頭就問:「你們這些土著會講中文嗎?」
「土著」?我跟美玲對看後回說:「會啊,會講中文。」
「啊所以你們都有念書嗎?有唸大學嗎?」』
媽呀哪一個節目啊@@ 好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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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gumi Yokota
馬寶尼我也很好奇是哪個主持人….活在哪個世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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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na Chang
我也好想知道…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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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gumi Yokota
發現我上面寫錯了,而且沒辦法編輯囧….小編的提問及馬導回答的內容都很深刻(Umin和馬志翔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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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ny Ho
你覺得能高更感動你、更有故事內容、更值得拍,那你就去把它拍出來啊,又沒人阻擋你。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自己去做,卻要和你感想不同的人去做,不只不尊重他人,是不是你連對你自己都不認同呢?你真是最該進戲院去看KANO的人啊,好好的把上面訪問馬導說的最後一段主題及小編結論再看一次,去好好的體會「先認同自己」,然後拍出一個比KANO更好的棒球電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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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麟
僅僅是拍台灣的真實歷史中國國民黨兩大黨報馬上就高潮了 各種計劃性攻擊詆毀層出不窮
拍228還得了 -
Morris Chuang
片中所用的語言,是導演的自由,不然你有本事,請拍一部中文或英文的甲子園,那也是你的自由, 你要拍400年前的西班牙人, 葡萄牙人講中文, 那也是你的自由。不要看人家票房好, 格局小,心眼小又忘了自己又沒本事, 就小動作一堆 ~ 台灣就是有群人,站在這土地卻遙想對岸,自己怎不移民搬過去住,有人攔你嗎??航班天天有…不認同台灣請即刻滾,不去對岸過你的美好人生, 還要大家一其連帶奉送,當家無能走不出自己的路,永遠期盼對方會讓吸奶水…誤把巫婆當奶媽還自以為是明智!!台灣的歷史就從撤退來台才能算起??美麗的日式巴洛克建築拆下蓋啥爛夠屎上去??沒有美感設計只有雜亂骯髒的逃難思維那群人,打輸了真該學項羽河邊自盡,跑來這要大家一起當狗巴子,還怕別人不一起當中國狗…超怕有人開始了解台灣歷史,提到日本的有力建設,請問小學教的長江, 黃河在哪?? 支那狗不得民心失江山, 只剩餘黨在台套利, 有錢就移民,小孩外國籍,生病回來看健保,入籍海外再大喊中華本一家,自己都不肯去住, 還要不要臉阿???沒錢的就大喊中國是我媽的逃離賤民!!!立馬滾回中國喝尿吃屎,別讓雙方都感到痛苦. 這個島不是你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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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繼續對台灣棒球界有貢獻,才值得拍.能搞團當時有人留在日本,之後呢?回台者無法繼續打棒球,應該是大環境造成的結果吧,其實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歷史客題,可以討論的空間很大.電影如果都只在拍表面浮華的花花世界,那和小S的爛節目有啥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