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將成為什麼樣的大人?《只要我長大》,將部落緊緊聯繫的集體焦慮

編按:本文為泰雅族新銳導演 Laha Mebo(陳潔瑤)所拍攝、已於 3/18 上映之《只要我長大》電影評論,內有部分劇情透露。   《只要我長大》描述三個泰雅族小孩的成長故事,序幕自鏡頭面向瓦旦與阿嬤的合影展開,鬼精靈怪的瓦旦調皮地扭動,不太願意積極配合攝影師擺出哀淒表情,說是登報以後將會增加阿嬤蔬果的銷量,磨蹭幾番才拍成照片。 這種在電影中提及原住民回應鏡頭詮釋的方式,讓我想起導演 Laha Mebo(陳潔瑤)的上一部作品《不一樣的月光》,故事圍繞在紀念泰雅族女子失事的部落傳說「莎韻之鐘」,引起外地劇組的好奇;劇組企劃小茹起初頻頻用天真的眼光看待今日部落的族人,期望用攝影機再現歷史場景,但在蒐集資訊的過程中,逐漸淡化原先對傳奇賦予的神祕色彩。 而登報的合影,看似與《只要我長大》的故事主軸沒有直接關聯,我以為比較像是一種對觀眾的貼心提醒 ──「看見」與「被看見」的關係。   當我們透過旅行走訪部落,或聽聞部落的傳說時,我們所「看見」的原住民樣貌,是「如實」地看見,還是僅僅停留在自身期望「被看見」的樣貌?   大人所看見的原民社會樣貌

「貧窮」、「酗酒」、「懶散」、「獵殺保育類動物」等污名時,我們看見的幾乎是大人社會正在承受的衝擊或惡性循環……

如實地看見當代原住民的處境,可以從很多方面切入,而 Laha Mebo 選擇用孩童的視角去談,我認為是既有趣也值得繼續開展的嘗試。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今日討論原住民背負如「貧窮」、「酗酒」、「懶散」、「獵殺保育類動物」等污名時,我們看見的幾乎是大人社會正在承受的衝擊或惡性循環;如果把原因粗糙地歸咎於國家機器對部落的宰制力量、資源分配上對原住民權益的不利,當代原住民往往就會被視為「受援助者」的角色,原先的污名因此被轉換成「無力於爭取」或「被動等待社會救助」的印象。 於是原本應該要深入認識的體制或結構性困境,反而被僵化成單薄的想像 ──「文化」與「法律」之間的衝突關係,被期望「用文化解決法律問題」?或是,「法律」解釋的突破與微調,被簡短視為「對原住民文化的尊重」,就此告結。 在樂天的原住民小孩身上,污名似乎沒這麼明顯,取而代之的是用樂觀態度迎向現實挑戰。   小朋友眼裡的部落

對原住民小孩的刻板印象呈現對比,有意無意地,似乎要戳破觀眾在鏡頭的溫馨呈現下,對原住民可能存有的浪漫化想像。

片中每個小孩的家庭各自反映當代原住民議題的縮影:瓦旦不知道山下念書休學回來的哥哥為什麼可以拿到大把鈔票;林山受不了每次醉酒就鬧事的樂團鼓手父親;晨皓偷偷想念著在台北的母親,儘管寄來的是不合身的衣服,他也很喜歡。 我很喜歡的其中一場戲,是這三個小孩拉著一箱水蜜桃沿路叫賣:「幫助原住民小朋友!」在不清楚市場經濟邏輯的情況下,哄抬價格與買多又加送,「受援助者」的角色自小孩口中幽默地成為宣傳商品的道德符號,賠不賠本當然不是小孩最在意的事情,而是賺到零用錢的樂趣。 以孩童的視角重新梳理原住民觀點,也顯現在部落課輔班的場景中。課輔班是行動不便的拉娃利用教堂的空間,擺出一張大桌子,讓小孩在學校下課後除了家,還有地方可以待的溫暖去處。 拉娃不只是叮嚀小孩寫作業的輔導老師,也會不時準備點心給大家吃,對於忙於工作的家長來說是令人放心的環境,確保小孩有人照料,而在小孩眼中的拉娃,更像是親密的大玩伴。在這部電影中,課輔班深具連結族人互相照顧的情感意義,而這種獨特空間,也作為與正規教育體制的區隔,不以考試壓力為目標,但又扮演著補足當前政府疏於原住民兒童照顧體系的重要角色。   耐人尋味的是,小孩看待一個接一個被現實揭穿的心事,無須大人去教導,就忽然明白有些自己期待喚回的美好,不僅無法實現,還被難以親近的都會高樓大廈,巨大的陰影籠罩著。 「人生嘛!」這句是瓦旦多次回應的口吻,淡淡帶過的哀愁,好像有幾分無奈,但也「突然看得很開」? 與原先「樂觀」、「爽朗」性格形塑對原住民小孩的刻板印象呈現對比,有意無意地,似乎要戳破觀眾在鏡頭的溫馨呈現下,對原住民可能存有的浪漫化想像。   「只要我長大」後的集體焦慮:我們可能成為什麼

從休學到失業,從販毒到炒地皮,如果有關於原住民集體的焦慮,那便是關於一連串為了理解自我,以及自己的社會所要問的問題……

於是《只要我長大》片名透露孩子主體的心聲,大概是看過電影結尾以後,才會深刻感受到這份期望同時承載的焦慮與不安。 從休學到失業,從販毒到炒地皮,如果有關於原住民集體的焦慮,那便是關於一連串為了理解自我,以及自己的社會所要問的問題 ──「我(們)是誰?」、「我(們)想成為什麼?」、「我(們)將可能成為什麼?」 然而回答這些問題的方式,往往深受那些掌握詮釋權的政治或文化菁英的影響,通過學校教育、大眾媒體或社會團體等機制,將針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合理化,又讓殖民政權理直氣壯地介入當代生活經驗。 這部片或許是一個另類的窗口,讓我們得以窺視不同家庭各自面臨的煩惱,怎麼使一個人逐漸變成宿命地認為,生活現狀是無法改變的,是無力於去挑戰的。 但同時,我們因為看見大人焦慮的生命樣貌,如何與過去的孩子緊密聯繫在一起,前述的三個問題忽然又清晰可見,將個人的創傷經驗反轉成集體的公眾敘事。   孩子的主體經驗,不會只是重現過去,而更是一種面向未來可能性的視野,透過自社會當中更大的權力結構脈絡理解現狀的反思歷程,進而採取自覺而積極的行動。 因此,片名搭配的泰雅族語 Lokah Laqi,意為「加油,孩子!」,像是導演透過這部片給予原住民小孩的祝福與打氣,路還很長,要好好走下去。 (本文所描述劇情與採用圖片出自電影《只要我長大》)   延伸閱讀   關於作者 Vanessa,讀社會學、人類學的大學生,關注性別政治文化、社會運動。每天都要喝咖啡,平均 20 秒讀完一篇網路文章,喜歡在不讀書的時候一個人去閒晃,聽故事,觀察路人和風景的變化,是一個持續練習寫字的人。現為《Mata‧Taiwan》特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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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圖來源:翻攝自電影《只要我長大》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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