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要向原民道歉?先看看布農人蛇大戰的寓言:我們字典其實沒有「道歉」兩字……

代表國家向原住民族「道歉」,以踏出所謂「轉型正義」的第一步,因為她認為整個台灣外來殖民虧欠原住民太多,「道歉」是展現尊重原住民是這塊土地的主人,更是誠懇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的決心。 國家領導人能夠有這樣的思維,當然好。然而關於「總統道歉」這件事,在原住民社會裡反應似乎不怎麼熱烈,族人普遍認為「那只是講講而已啦!」── 因為國家真的深深地傷害了原住民很久很久,國家存在的本身對原住民而言就是傷害,以致於很難再讓原住民相信國家。而且如果「道歉」就只是說個「對不起」,又能夠有什麼實質作為呢?那麼道歉有什麼用? 我不知道其他族群的情形如何,但偏偏在布農的民族辭典裡就是沒有「道歉」這樣的詞,因此當小英總統說要道歉時,布農社會也同樣一片冷靜,沒有太大感覺。然而我認為這應該要反過來問:即台灣多元的各個原住民族群,是怎麼看待、對應中文「道歉」這個詞的解釋?以及又是如何理解與處理「道歉」這件事呢?以至於我們可以感受得到來自總統以及國家的道歉!   布農辭典沒有「道歉」,而是「認錯」

道歉,認錯,在布農族家族與家族之間的道歉,或人與人重大的傷害過錯是要殺豬設宴的。

臉書上,布農族的顏明仁牧師說到:「布農族現在是用 sumunai(日語)說『道歉』。」我們會說 “Sumunai sak su!”(我對不起你!)、”man sumunai sak su! “(我要跟你說道歉!)這一如中文的道歉一樣都是很口頭上的,當然這必然也能達到某種歉意。 但在傳統上布農族的說法會是:”Zaku (zami) muliva!”(是我(們)錯了!),或是 “Muliva sak (samin)!”(我(們)錯了!)   也就是說在布農族而言,當某人發覺自己得罪了他人,他應該表示的方式是向對方承認自己的過犯,也就是「認錯」(latuza tu muliva’in)。 也只有得罪人的人自覺自己得罪了他人,才能夠真正面對自己所做的過犯,以及面對被自己得罪的人,讓被自己得罪的人也能夠面對得罪他的人。進一步才有可能達到過犯被原諒、被解除,以及對方的傷害被撫平、被彌補,再進一步有機會恢復彼此應有的關係。 高雄布農族的海舒勒(Haisul)也提到:

「道歉,認錯,在布農族家族與家族之間的道歉,或人與人重大的傷害過錯是要殺豬設宴的。」

換句話說,被小英總統「道歉」的對方若是布農族人,我們處理的方式就是必須要有一個「殺豬設宴」(pataz babu)的儀式,也就是得罪人的那一方要為被得罪的那一方宰豬請酒,擺設筵席,以示悔罪,以取得被得罪這一方的認同與感動,從而願意接受總統乃至於國家的歉意;並且雙方與眾人皆公平分得豬肉,達到道歉與恢復彼此關係的意義。 在布農族的傳統價值上,被宰殺的豬隻就成為了化解仇恨的祭品,連結了上天(Deqanin)信仰,聖化了整個儀式,共食豬肉得以恢復彼此友善的關係,而公平分得豬肉更建立了彼此可持續性對等的關係價值。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布農族傳統服飾上的菱形圖紋,據說是來自百步蛇的斑紋。(圖片來源:Neqou-Sokluman)[/caption]   布農與百步蛇大戰後的約定

patung’qavit(締約),成為人與自然之間的 samu(自然規範),兩族之間也締結成為 kaviaz(盟友),從此和平相處,互不侵犯。

海舒勒更進一步提到:

「這是族群對族群因紛爭而由殖民政權的首領 Lavian 對全體台灣原住民族的道歉,比較貼切的布農語是 Patuhavit,類似訂條約以化解仇恨,條約的內容必須雙方都能接受,且要有第三方公正人在旁 。」

這更讓人想起了布農族一則人蛇大戰的傳說故事: 古時,一位婦人想要為自己的男人在衣裳上編織獨特的圖紋,卻始終找不到適當的靈感。一天在一叢韭菜裡看見一對百步蛇母子,百步蛇身上美麗的菱形蛇紋吸引了她的眼睛,認為這正是她想要的圖紋,於是央求蛇母借蛇子一用,起初蛇母不答應,但婦人百般要求後答應借用蛇子三天,三天後必要帶回蛇子。 婦人不眠不夜地只花不到兩天就完成了編織,興奮地向村人分享自己的作品,人人也想借用蛇子。於是蛇子在部落婦女之間被借來借去,後來不慎被弄死了。 三天後,蛇母親來要孩子,婦人只好撒謊說還沒做好,再借兩天。兩天後蛇母再來要孩子,婦女又藉故再延兩天。兩天後蛇母再來,婦人只好坦承蛇子已死。蛇母憤怒異常,最後只氣憤憤地離開。 時間就這樣過去,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有一天晴空萬里無雲,可是後山竟像是下過雨,有雨水閃亮的感覺,後來才驚覺是滿山蛇族前來復仇。只有剛好外出,或爬到香蕉樹或刺蔥樹上的人才倖免於難! 眼看人類將要滅亡,有一隻蜥蜴出面調停(據稱這隻蜥蜴就是射日傳說中被太陽曬成蜥蜴的孩子),協助人蛇之間訂定和平協議,布農族稱為 patung’qavit(締約),成為人與自然之間的 samu(自然規範),兩族之間也締結成為 kaviaz(盟友),從此和平相處,互不侵犯。 這似乎是一則天馬行空難以想像的故事,卻實質地影響了布農族昔時的日常生活,以及與自然之間的關係,一直到現在。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許多台灣原住民族均有關於百步蛇的傳說;圖為原舞者與屏風表演班合作演出的《百合戀》,改編自魯凱族百步蛇王子迎娶魯凱族公主的傳說,與布農族人蛇大戰神話無關。(圖片來源:Shenghung Lin,CC Licensed)[/caption]   布農族認知的道歉,不應只是單方面

就「道歉」這件事情而言,它必須要強化的是被道歉那一方的主體與回應,也就是被道歉的這一方是怎麼看待「道歉」。

首先,布農族男子的衣飾圖紋(patasan)的確就是源自百步蛇身上的蛇紋,族人只要看見那樣的圖紋就會想起這麼一則古老的傳說,成為一種集體記憶的象徵。 其次,人與蛇之間的協定(qavit)就是劃定彼此的關係界線,於是當人們在野外遇見百步蛇,要先互相點頭,人類還要丟出身上一塊紅布,以確定彼此那一份關係,之後往各自的右邊離開,互不傷害;但若百步蛇不小心出現在人類的聚落,人們不僅僅不能傷害牠,更必須要小心翼翼地將蛇抱持起來放到聚落外的野山棕叢裡,讓牠得以安全離開。 其三,也正因為這一件事,自古布農族人便稱百步蛇為 qavit(約),以牢記彼此的那一份約定,也會稱他們為 kaviaz(朋友),深深地記憶人蛇之間的特殊情誼。 這樣的典故,也成就了人與自然之間的 samu(自然規範),族人在信念思想上被嚴格教導禁止殺害百步蛇,禁忌破壞彼此的關係,否則將遭來咒詛,代代相傳。   也就是說,從布農族的文化思維來理解「道歉」,它不應該只是單方面的、口頭的,或只是形式上的意義由單一方發出訊息而已。就「道歉」這件事情而言,它必須要強化的是被道歉那一方的主體與回應,也就是被道歉的這一方是怎麼看待「道歉」。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自古布農族人便稱百步蛇為 qavit(約),以牢記彼此的那一份約定,也會稱他們為 kaviaz(朋友),深深地記憶人蛇之間的特殊情誼。(圖片來源:alexwhite21,CC Licensed)[/caption]   承認過錯,才能與布農締約而成真正盟友

在布農族而言,小英總統就應該要清清楚楚地坦承,這個國家過去以來究竟得罪或傷害了布農族什麼……

於是當國家領導人要代表國家向原住民道歉時,在布農族而言,小英總統就應該要清清楚楚地坦承,這個國家過去以來究竟得罪或傷害了布農族什麼,清楚說明有哪些事情,也就是 latuza tu muliva(認錯,承認自己的過犯),並且通過 pataz babu(宰豬設宴)的儀式作為啟動「道歉」(認錯)的開始。 進一步要在有第三方見證之下,相互 patung’qavit(締約、立法),劃定彼此的關係界線,將屬於布農族的返還布農族,彌補與賠償過去所造成的損失與傷害,彼此互不侵犯。而當國家不慎侵犯布農族時,國家應受罰,布農族也不會任意逾越國家界線,相互對等,共存共榮。 如此在布農族與國家之間,就有個 qavit(約)的存在,布農族與國家也才能真正成為彼此的 kaviaz(盟友、夥伴、朋友)。   我相信,當這樣具實質文化內涵的「道歉」儀式展開時,被恢復的不僅僅是國家與布農族之間的關係,更包括了布農族所存在的那一片家園的自然(Me-Asang),也就是土地、山林。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587"] 當國家領導人清清楚楚地坦承國家過去以來究竟得罪或傷害了布農族什麼,進一步在第三方見證下,相互締約,將屬於布農族的返還布農族,彌補與賠償過去所造成的損失與傷害,雙方也才能真正成為彼此的 kaviaz(盟友、夥伴、朋友)。(圖片來源:zhenghu feng,CC Licensed)[/caption]   延伸閱讀   關於作者 Neqou-Sokluman(乜寇.索克魯曼),南投信義鄉望鄉部落布農族人,詩人、小說家,同時也是一名高山嚮導,創作充滿布農民族情感與文化生態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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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圖來源:Neqou-Soklu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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