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的核心概念是語言，不是血緣
「南島語族」是建立在語言上的概念，而非血緣或文化。儘管實際上各地南島語族之間，確實有接近的血緣，以及類似的文化。假如能掌握南島語族是建立在語言脈絡，而非血緣或文化上的概念，就可以避免許多常見的誤會，或至少更容易理解不同名詞意義上的微妙差異。 語言學研究表示，南島語系大概起源於 5,200 年前（註1），但人跟語言不會瞬間出現，所以在此之前，後來發展出南島語的人的祖先，被稱作「原始南島語族」（Proto-Austronesian），等到 5,200 年前最初的南島語誕生，南島語族也正式出現。 當然語言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從無到有，就像智人也不是 20 萬年前突然從非洲冒出來，而是從更早的物種演化而成。所以南島語的出生，不是昨天沒有、今天有的單一生小孩事件，只能說約在 5 千年前成形。 南島語族的英文 Austronesian peoples，當中有「peoples」，可以翻譯作「民族」，但考量到一般人見到民族這字，往往會聯想到血緣關係，因此個人建議避免使用「南島民族」這種稱呼，儘量稱作「南島語族」為佳。若是提到南島語族的血緣遺傳關係時，用較為中性的「南島族群」（Austronesian populations）描述，應該能減少誤會。 南島語系可能誕生在多樣性最高的台灣語言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從無到有，就像智人也不是 20 萬年前突然從非洲冒出來，而是從更早的物種演化而成。
所有語系中，南島使用者的分佈面積最浩瀚，台灣、菲律賓、印度洋、島嶼東南亞、太平洋各地，都有南島語族居住。這個龐大的語系目前共有 1,200 多種語言，可以分為十大分支（或四大），然而其中 20 多種語言，非常不成比例的被歸為九個分支（或三個），全都位於台灣本島，統稱「台灣南島語」（Formosan languages）；台灣以外（包括蘭嶼）其餘所有南島語，全被歸類為「馬來─玻里尼西亞語」（Malayo-Polynesian languages）這一支。 語言與遺傳的趨勢通常會由簡單到複雜。以遺傳來說，如今非洲以外的族群，幾乎都是距今 7 萬年內離開非洲智人的後裔，由於當初只有部分非洲人向外移民，人類一脈長期在非洲累積的變異，只有部分被帶出非洲，所以留在非洲族群的遺傳多樣性，要比非洲外全世界的人加起來更大。通常起源地的多樣性最高，而南島語系多樣性最高的地方 ── 台灣，可能就是南島語最初的誕生之地。 憑藉語言學與考古的證據，考古學家彼得．貝爾伍德（Peter Bellwood）和語言學家白樂思（Robert Blust）率先提出南島語系的「出台灣說」（註2），生物學家兼暢銷作家賈德．戴蒙（Jared Diamond），在 2000 年於《Nature》（自然）雜誌發表短文《Taiwan’s gift to the world》（台灣給世界的禮物），簡單解釋了這套論點（註3）（註4）。時至今日，隨著更多研究出爐，出台灣說的細節，特別是年代與當初戴蒙描述的有點不同，但大架構不變。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通常起源地的多樣性最高，而南島語系多樣性最高的地方 ── 台灣，可能就是南島語最初的誕生之地。
南島語系的分佈範圍，是所有語系中最廣大的，但十個分支中，卻高達九個位於最北方，小小的台灣一地。（圖片來源：”Linguistics: Taiwan’s gift to the world”, Nature.com）[/caption]
出台灣說 ── 從北向南，再各奔東西
藉由比較各種語言間的異同，語言學家能夠分辨語言間的親疏關係，甚至估計分化的年代，追溯最早的起源。南島語發源於 5200 年前，是語言學家判斷所有現在南島語系語言在 5200 年前有共同祖先的意思，而馬來─玻里尼西亞語則大致在 4000 多年前與台灣南島語分開。 按地理位置，各地南島語族的分佈可以粗略分為六大區域：台灣、菲律賓、西印尼（Western Indonesia）、東印尼（Eastern Indonesia）、近大洋洲（Near Oceania）、遠大洋洲（Remote Oceania）。根據語言分家的年代，配上各地的考古證據，出台灣說主張 5 千多年前的台灣，是南島語系的起源地。 南島語在台灣正式成形並使用了一千多年後，有群人出海航向菲律賓，也把南島語帶出台灣，留在台灣的族群繼續分化出多樣性極高的台灣南島語。 離開的那群人後來則衍生出馬來─玻里尼西亞語。隨後菲律賓講南島語的人，又繼續帶著語言向南遷徙，抵達印尼，在面積廣闊的印尼島群分為東西兩邊，一邊繼續往印度洋前進，最西到達馬達加斯加；另一邊則穿越澳洲與新幾內亞所屬的近大洋洲後，最終深入廣佈於太平洋的遠大洋洲（註5）。 另外要注意，雖然南島語族的分佈超廣，範圍內族群卻不是全部屬於南島語族。一個明顯的例子是，澳洲與新幾內亞都位於近大洋洲地區，但澳洲的澳洲原住民（Aboriginal Australian），與新幾內亞島上眾多使用彼此歧義非常大、難以歸類，只好合稱「巴布亞語（Papuan languages）」的巴布亞人（Papuan people），都不講南島語。 今日學界不少人同意，南島語系的語言傳播方向基本上是從北向南，再各奔東西。但講話的人，也就是南島語族，遺傳血緣的傳播方向也跟語言一致嗎？台灣的南島語族最初又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現存的南島語族絕大多數位於島嶼上，亞洲大陸東南方卻幾乎沒有？ [caption id="attachment_17090" align="aligncenter" width="750"]南島語在台灣正式成形並使用了一千多年後，有群人出海航向菲律賓，也把南島語帶出台灣……
採用400種南島語系的語言，評估親疏後作出樹狀關係圖，以及估計分家年代。a是不屬於南島語，被用來比較的外群，b是台灣的南島語，c以後是台灣以外的南島語。整群南島語系最初誕生於5230年前，4000多年前有一支分家出去，形成後來的馬來－玻里尼西亞語這一大群。這個2009年的論文在估計年代時，整體而言比之前的研究更低估。（圖片來源：”Language Phylogenies Reveal Expansion Pulses and Pauses in Pacific Settlement”, Science）[/cap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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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語系傳播的方向與年代。（圖片來源：”Tracking Austronesian expansion into the Pacific via the paper mulberry plant”, Elizabeth A. Matisoo-Smitha）[/caption]
用遺傳學研究南島史的挑戰與希望
光靠語言學與考古不足以解答複雜無比的南島相關問題，要回溯南島語族演變的全貌，所謂的美式人類學四大分支：考古、語言、文化、生物，顯然缺一不可，其中歸類在廣義生物人類學中的遺傳學，被寄以厚望。這樣的期待很合理，畢竟要釐清人類的遺傳組成、混血與遷徙，比起間接的語言、考古、文化、體質證據，沒有比研究隱藏在每個人細胞中的 DNA 更直接的方式。 近年來遺傳學，確實具體地提供更多人類演變的資訊，針對歐洲、美洲等地的研究都大獲成功（註6）（註7）。然而多數南島語族分佈的區域，人群遷徙、彼此的血緣、語言與文化交流關係相當複雜，應該僅次於人類原鄉非洲。探究人類的遺傳史，要同時考慮時間、空間、人群幾個因素；時間愈長、空間愈開放、人群愈多，都會讓狀況更複雜，更難釐清發生過什麼事。 這塊地方的時間歷經多久？ 智人祖先離開非洲後，至少早在 5 萬年前冰河時期，澳洲與新幾內亞還是相連的莎湖陸棚（Sahul Shelf）時，第一批離開非洲的智人就已經抵達此處，隨後人群一批又一批，沿著亞洲南方或是從北向南，穿越陸地與海洋，過海又到新陸地。 古代人群在這塊開放的空間，可以前進、可以後退，能進去再出來、能出來再進去，不同人群見了面也許直接路過，也許看對眼生混血小孩，或是看不對眼打一架再生小孩，一波又一波的人根本是…… 我跳出來啦！我又回去啦！打我啊笨蛋！ 考古證據表示，遠比南島語誕生更早幾萬年，一些南島語族的地盤就已經有人活動，而且人類普遍有走到哪混血到哪的特色，這塊地、這群人，有著幾萬年的複雜歷史。這麼棘手的狀況，難怪害得幾千幾萬年後，妄想了解過去的演化遺傳學家們像是笨蛋一樣。 所幸笨蛋們經過多年努力後，雖然離成功還有一大段距離，遺傳學總算還是替南島相關問題，提供一些解答的線索。這部份，就留待我們下篇文章討論囉！ [caption id="attachment_17088" align="aligncenter" width="750"]探究人類的遺傳史，要同時考慮時間、空間、人群幾個因素；時間愈長、空間愈開放、人群愈多，都會讓狀況更複雜，更難釐清發生過什麼事。
Credit: E-SHINE 楊／CC Licensed[/caption]
參考資料
- Language Phylogenies Reveal Expansion Pulses
- 臺灣是南島語族的原鄉嗎？–器物、文化與人：以南島語族的討論為例
- Linguistics: Taiwan’s gift to the world
- 臺灣給世界的禮物
- Tracking Austronesian expansion into the Pacific via the paper mulberry plant
- 美洲原住民23000年來的族群歷史
- 歐亞草原的族群遺傳史與歐洲人的演化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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