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是我第一次這樣介紹自己,在一間大多數以原住民身分為主的教室裡,我是顯得有點另類的「漢人」 ; 是經常感慨自己對原住民文化認識太少的「漢人」 ; 曾經甚至會自我懷疑,原住民歷經被殖民歷史所承受的苦難,是不是使我今日成為註定要背負原罪的「漢人」。 身為主流的「幸運」,使我們忽略對多元族群的想像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這樣的幸運使我長時間以來不易察覺自己對原住民的理解,不是把部落想成符合「傳統」、靜態且高度一致性的狀態,就是陷入在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二元對立關係。[/epq-quote]可能有人覺得這麼想自己,也太誇張了。然而我以前沒想過的是,從小到大沒有特別被教導過要認同「漢人」的什麼,也無須向眾人自我介紹自己是「漢族」── 儘管這種標籤看似與我相關,我卻可以不去思考它,可以拋諸腦後,然後創造自己的命運,恰恰就是我最大的幸運。 這樣的幸運使我長時間以來不易察覺自己對原住民的理解,不是把部落想成符合「傳統」(或未經污染)、靜態且高度一致性的狀態,就是陷入在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二元對立關係,至今仍在許多文化與政治實踐上相互挑戰各自的動機。 因此我也不會感到意外,看到一些務實的學者,他們可能一再重申認同原住民狩獵文化傳統延續性的必要,也似乎並未否定長期以來,狩獵文化在語言、歷史、地理空間等的連續性;但與此同時,卻也不斷以自身視角(而抽離歷史文化脈絡的),批評獵區之間的衝突與矛盾、獵具並非傳統,以及無從得知部落傳統慣習能夠對應到國家法律體制的具體內容 ── 讀來像是暗指當代部落的失序,以及那些缺乏自律而一再踩到動保團體忍受底線的個案,正是無法促進永續生態保育與傳統文化達成平衡的絆腳石。 這種絆腳石總是令我們迫切地想移開它。雖然大家好像明白不該再以「先進 / 落後」的傲慢心態進行評價,但其實許多社會爭議,仍然是被簡單地化約成「可行的 / 不可行的」、「同意的 / 否定的」,讓圍觀的人都不得不選邊站一樣,卻因此錯失了理解其中支撐的歷史條件是什麼、如何演變至今、在臺灣社會脈絡下是如何形成等,較為細緻解釋與分析的可能性。 國家框架下,「原住民」不小心變成台灣的一部分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國民和解的前提在於建立族群共識的重要性。真的是如此嗎?[/epq-quote]當蔡英文在 〈2016 總統大選蔡英文原住民族政策主張〉 指出,「原住民族是臺灣原來的主人,先於清帝國、日本國、中華民國國家及《中華民國憲法》存在。」連結到為何要以總統身分代表政府向原住民族道歉,是「對歷代統治者所掌控而加諸原住民族的國家暴力歷史進行再梳理與詮釋、發掘真相,藉以釋放被壓抑與噤聲的歷史記憶,建立具各族群共識的『共享歷史』,達致『真相追尋』、『族群承認』,以及『國民和解』的目的。」 「原來主人」的角色除了回應新政府的轉型正義推動工作,在更廣大的議題或目標上,是為了促進族群之間的和解 ── 我們由此毫不費力地看見起點來自「原住民」,看見目的地在「國民」。 可是這段論述或許容易使人誤解,國民和解的前提在於建立族群共識的重要性。真的是如此嗎? 我們恐怕是進到統治者所塑造的認同框架 ── 以團結成國族為優先,而忽視在地的文化、教育與經濟發展等其實也同樣重要的議題。 誰是原住民?幾乎可以說,我們對於「原來主人」的理解,也僅止於「原來主人」。像是就職典禮上「400 年史」的史觀,「原來主人」的角色作為「臺灣歷代被外來政權殖民的歷史」的關鍵佐證之後,即被整體化、自然化成臺灣認同的一部分,而掩蓋了社會主體層級化差異的存在。 原民的歷史不正義,是現在進行式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每當這些「(被視為)個案」喚起族人的憤怒時,後來的輿論走向又容易複製過去以國家機器為中心的邏輯,評論者不是消極地批評或期望政府要由上而下營造「和平共存」的空間,就是責怪原住民與國民黨曖昧不明的關係……[/epq-quote]許多人都認知到轉型正義對於共同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群的重要性,然而事實上,轉型正義不只是關於族群歷史的修復,從其根本來看,更是關於個人主觀的傷痛。 原住民族在歷經多政權統治的轉換,吃力地不斷重新挖掘真實自我,以及面臨自我的認同,既要向外抗爭,又向內認知分裂的焦慮。美麗灣開發案、布農族獵人 Talum 案及《大尾鱸鰻 2》爭議等,皆揭露了原住民在當代文化認同危機,長期遭忽視、淡化的困境。 過去的傷痛儘管在記憶裡能夠被消除,但「經常支配 / 制約了現在的內容與形式,隨時在惡夢驚醒時重返現在。」(註1) 因此,我們是否能認知到原住民的歷史不正義,不只是來自前殖民者的「過去式」,更是以「現在式」的形式存在 ── 但極為諷刺的是,每當這些「(被視為)個案」喚起族人的憤怒時,後來的輿論走向又容易複製過去以國家機器為中心的邏輯,評論者不是消極地批評或期望政府要由上而下營造「和平共存」的空間,就是責怪原住民與國民黨曖昧不明的關係,是自找的被迫害情結(編按1)。而非積極地訴求要讓弱勢族群的主體有更大的自主、對話空間。 為何部落難以去殖民化 誰是臺灣人?當我們自問這個問題,就要對為鞏固選票操作並動員族群差異的運作方式保持批判性的距離,以揭穿「多元」的假象: 是誰在進行官方族群的分類?誰掌握族群正名的權力? 自 1980 年代以來的爭取正名、自治與土地正義的原運抗爭,向來就與黨外運動關係密切,以抵抗黨國體制的霸權,卻也同時預示著國家與地方文化的結合、收編力量。抗爭者迅速地被吸入主流政治體系,原先爭取原住民族權利的訴求,被轉化成以國家認同為前提的表態,而難以有效、自主地深化「去殖民」的運動。 日前的轉型正義法案脫鉤原住民族的爭議,即彰顯了處理文化認同危機的迫切性至今未被嚴肅正視的困境,當漢人未反思到自身在歷史作為強勢移居者對於原住民造成的壓迫,被國家機器收編話語的惡性循環就會持續發生。 原民轉型正義,讓我們看見主流歷史觀點的盲點 所以,我反反覆覆地問自己,在統獨爭議當道的臺灣社會,原住民族轉型正義究竟與我何干? 客觀來說,相互看見異文化歷經碰撞所生成的歷史條件,將提供一個歷史比較的視角,除了回看那些被壓抑的歷史記憶,也能夠檢討或反思自己視野的盲點。 而以主觀來說,我們確實是兩種截然不同、平行發展的傷痛經驗。如果有和解的可能,並不是說要完全地接受對方的傷痛歷史與經驗,但至少不是以自己的悲情而拒絕理解他人的悲情,不是只想到自己,而排斥理解其他視角,能夠做到這樣,或許就已經很足夠了。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是誰在進行官方族群的分類?誰掌握族群正名的權力?圖為苗栗後龍社道卡斯族牽田祭。[/caption] 附註
- 陳光興著。〈去殖民〉。《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台北:行人,2007。頁145。
- 意指批評多數原鄉均為國民黨支持者,卻忽略最初部落原生政治體系遭殖民者破壞,外來政黨以政治資源連結、鞏固地方勢力等脈絡。詳見本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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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Mata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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