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名字的人/17 號,Daway Hauxi 「咱是 Kaxabu(噶哈巫族)的 ali。」(註1) 這是 Daway 小時候,舅舅常說的一句話,只是當時年紀還小,並不懂其中的涵意。 為了整理舅舅生前遺物,Daway 來到舅舅蜈蚣里的舊房子。 蜈蚣里位於埔里鯉魚潭的山谷入口處的一個村莊,由於周圍山脈外型彎彎曲曲,像似蜈蚣,因此而得名。沿著村莊小徑來到一排矮房,其中第二間灰白色外牆搭配藍色大門,就是舅舅最後住的房子。 大門的右手邊是廚房和客廳前後相鄰,左手邊則是兩間房間緊靠。推開舅舅房門,床橫擺著正對門口,視線沿著床延伸到底,有兩個小小的書櫃。凌亂的書櫃裡,堆著許多不同類型的書,英語學習、世界地理等等,其中一格書櫃特別吸引 Daway 的目光,一整大格裡擺滿了關於台灣原住民族的書籍,隨手挑了一本白棟樑先生的著作《平埔足跡》翻閱,發現書中的字行間,留下舅舅的親筆註記。 倏忽腦中迴響起舅舅常說的一句話:「咱是 Kaxabu 的 ali。」 我們是誰?「小孩不要問那麼多」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咱是 Kaxabu 的 ali」,為何長輩又告誡小孩不要問那麼多呢?[/epq-quote]Daway Hauxi,Daway 原意「楠木」,Hauxi 是延續外公的名字。 因父母工作關係,Daway 小時候的假日幾乎都與外公、外婆、舅舅三人度過。由於外公外婆皆是蜈蚣里的噶哈巫族人,兩人平時對談是用噶哈巫族語談話。 至今,父母親這一輩的長輩仍習慣台語參雜母語對話。環境薰染,生活中許多字詞,他學習的第一語言即是噶哈巫語,例如 balai(註2)、meken sumai(註3)、akhehan(註4)等等。外公外婆也常攜著他到附近親戚家問候,左一聲 apu,右一聲 apu。 「就像小嬰兒在學語言一樣,一切是那麼的自然。」自然的,Daway 也不會特別去問這是什麼語言。只是隨著年紀增長,與外面的人接觸越來越多,發現自己字詞使用與其他人不一樣,漸漸感受到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差異。 「小孩不要問那麼多。」 這是 Daway 將疑惑帶回家時,所得到的回應。 可是「咱是 Kaxabu 的 ali」,為何長輩又告誡小孩不要問那麼多呢? 「噶哈巫」,為何無法說出口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過漢人的年,免得惹來閒雜人譏諷,開口「番」,閉口「番」的,令人渾身不自在。[/epq-quote]翻閱舅舅遺留的《平埔足跡》時,書本裡對族人如此描述: 「大約 6、70 年前,族人終於放棄他們最基本的傳統,開始過漢人的年,免得惹來閒雜人譏諷,開口『番』,閉口『番』的,令人渾身不自在。」 當時那個年代,原住民族飽受汙名和歧視壓力,多數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番。這樣的壓怕,使得長輩對於承認自己的原住民族身分難以釋懷。 透過閱讀文獻資料,Daway 漸漸理解,為何長輩要告誡孩子不要問那麼多。但當他發現舅舅也蒐集部落過去文化歷史資料,讓他有信心許多。 趁著空檔,Daway 騎著機車循著書上的地名:蜈蚣崙、牛眠、守成、大湳,也就是眉溪四庄番的所在,一處一處的去觀察和感受。除了自己的部落,鄰近的部落愛蘭、雙寮、房裡等等,也是他探訪的地方。透過真實走訪,Daway 一點一滴累積關於噶哈巫的見解和認同,但始終沒有機會認識到同伴。 談起過去的經驗,Daway 想起:「其實也不是 20 歲過後才開始認同,因為小時候跟外公外婆住一起,認同是從小就已經扎根的東西,只是沒有信心講出來。」雖然自我認同在噶哈巫和客家兩者之間徘徊,但從來沒有否定過自己是噶哈巫,只是在面對別人的質疑時,他始終很難去說清楚,噶哈巫到底是什麼。 明明「咱是 Kaxabu 的 ali」,為何會無法說出噶哈巫是什麼呢? 咱是噶哈巫,為何只有「咱知影?」 「當兵退伍回來的時候,心血來潮網路上搜尋「噶哈巫」,那時候還不知道如何表示出噶哈巫,只好亂寫亂拚,例如『加哈布』、『Kahabu』。」Daway 提到當他想更深入搜尋相關資料時,卻不知道要用什麼關鍵字搜尋。之後,意外找到噶哈巫文教協會的網站,進而認識日前已故的協會總幹事蕭愛蓮女士,再輾轉認識了正努力文化復振工作的大湳青年潘正浩。 兩人第一次相約見面,開著車在部落裡閒繞,在車子密閉的空間裡,Daway 笑著:「其實也滿緊張,心想會不會遇到壞人,不過還是上車了。」 當正浩問他是否會講母語時,透過幾個字詞,確認了對方的身分。第一次深刻感受原來還有自己的族人,還有家族以外的人可以講族語,認識其他同伴讓 Daway 心中莫名地孤獨感和落寞感消失。 只是「咱是 Kaxabu 的 ali」,為何始終只有「咱知影?」 正名,不要忘記我們是噶哈巫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大眾對原住民族的想像停留在表象的文化符號,很難去深刻思考不同族群之間,有更多可能共存的生活方式和價。[/epq-quote]不禁令人反思,無論是大眾或是族人本身,多數的人只能透過尋找書籍或是學術文章去認識關於平埔族群的歷史和故事。流傳的資料中,大多是沿用日治時期研究的文獻,欠缺當代的口述記憶和生活經驗。 「平埔族群已經漢化消失」、「平埔已跟漢人融合」等等句子,諸如此類的誤解,對 Daway 來說是相當負面的訊息。他不解地說:「明明就還在啊,為何總是說我們漢化?」 大眾對原住民族的想像停留在表象的文化符號,很難去深刻思考不同族群之間,有更多可能共存的生活方式和價。 追求正名,除了是翻轉族群的不平等,也是希望在主流社會中,讓族群文化歷史能透過學校教育傳承至下一代的孩子。回想起個人學校經驗,課程內涵無法讓他學習與族群生活連接的內容。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下一代的孩子還是要被教育,不在課程加入我們的觀點,他們的認知不會進步。[/epq-quote]Daway 覺得:「下一代的孩子還是要被教育,不在課程加入我們的觀點,他們的認知不會進步。」雖然因為教育,長輩對於平埔族群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改變。但在未來或許透過教育,孩子還有機會可以學習不同的想法,延續噶哈巫族的文化認同。 成為地方重要的文史導覽者,是 Daway 對自己的期許。他強調,很慶幸自己小時後能時常和外公、外婆、與舅舅住在一起,要是沒有經過那段時間的涵養,他現在或許對噶哈巫完全沒有興趣,或是根本就不知道噶哈巫是什麼意思。 再次品味舅舅的話,似乎提醒著不要忘記咱是誰。 「咱是 Kaxabu 的 ali。」 (文字/方惠閔;攝影/張家緯) 附註
- ali: 噶哈巫語,子孫的。
- balai:噶哈巫語,錢。
- meken sumai :噶哈巫語,吃飯。
- akhehan:噶哈巫語,兒童。
- 白棟樑,《平埔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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