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水泥廠與礦坑的存在是理所當然 亞洲水泥廠,是我一出生就有的大型工廠。從新城市區往太魯閣的方向,經過一條兩旁種滿鳳凰花樹的道路,進到富世部落之前的左右都是水泥廠的廠區、亞泥宿舍,以及一條很長的運輸線。 在我那時觀看富世部落的角度,我會以為水泥廠和礦坑存在是一個理所當然,畢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東西就豎立在那個地方。那時的我對自己的部落公共事務一概不知,自然會不知道亞泥對我們富世部落太魯閣族人的土地,是有所爭議的。 一直到我上台北唸大學之後,參與了一些原住民族學生的社團,也加入太魯閣族學生青年會,在那時候才開啟自己的民族意識,也因此今(2017)年初我放棄自己的漢名,恢復族名。 許多議題在朋友之間討論分享,開始了解到很多朋友的部落也有一些土地開發的不公義,像是我一個住都蘭的阿美族學妹家附近的棕梠度假村開發案;還有大學認識的布農族牧師,住在南投信義東埔部落,他說:「雖然是部落,卻不少外地人在部落附近的丘陵,而且是原住民保留地大肆地開墾茶園。」這些覺得遺憾、難過的事,深刻發生在自己的親朋好友身上。 回過頭看自己的部落,與亞泥類似的土地爭議,事實上還有一個 —— 太魯閣國家公園。 被劃入國家公園後,從此我們的家可以被「合法開發」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看見國家對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不重視。尤其以「太魯閣」為名而冠在國家公園上,這對於在當地生活了幾百年的族人而言,是多麽諷刺的事。[/epq-quote]我們現在的 Bsngan(富世部落),主要是由以前的 Huhus(大禮部落)、Skadang(大同部落)、Lowcing(落支煙部落)、Ayu(中富世部落)、Kulu(可樂部落)等部落集結而成的;當中的大禮、大同,現在都在太魯閣國家公園境內,到現在也還有人居住。 有幾位老家在大禮、大同部落的叔叔、阿姨跟我分享過他們小時候到現在成長的經歷,以及他們自己的家園被國家劃進國家公園的前後差別。他們說:在國家公園來之前,他們可以在自己家園裡開墾,種植農作物,自給自足。以前的人那時就已經有了一個概念,就是狩獵季節大多在冬季,因為動物會在春天繁殖孕育下一代,並非外界所誤解的一年四季都密集地到山上打獵。住在山上的人可以在家園建造房子,他們能自由地到山上砍材帶回家烤火、煮東西。 直到 1986 年,太魯閣國家公園成立,也把大禮、大同部落劃進國家公園的範圍內,之後那些叔叔、阿姨所習慣的生活方式被改變了。他們不能任意採集山上的作物、不能隨意耕作、不能隨意到溪谷下玩水,就連我自己小時候到立霧溪下玩水的路,也被國家公園封起來。 這是他們從小生存的家園,可以獨立自給自足的家園,卻被「國家」莫名奇妙地被迫劃入國家公園,並禁止族人們基本的生存的活動。 從這裡可以看見不公平的待遇從國家公園裡面的「合法開發」開始,像是在河床上鋪設停車場,讓觀光巴士停在上面;外地人能在國家公園內經營觀光飯店;在太魯閣族的傳統領域中建造寺廟;在太魯閣族的傳統領域裡面使用跟在地族人毫無相關的人名取為地名,例如:「天祥」取自於中國文人文天祥,把在地毫無相關的人名冠在太魯閣族的土地上。這些事都反映在國家公園裡面,許許多多對當地族人的不公平與不友善。這些錯誤,濫觴於日本殖民時期,像是日本人在 1914 年攻打立霧溪口太魯閣族部落的戰爭,與強制遷移下山政策,直到戰後中華民國政府的錯誤沿用。 直到今日,我們都可以從《原住民族基本法》未被落實,看見國家對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不重視。尤其以「太魯閣」為名而冠在國家公園上,這對於在當地生活了幾百年的族人而言,是多麽諷刺的事。 儘管政府冷漠對待,我們仍將挺身為自己的土地努力 回到亞泥,現在礦坑底下的廠區是原本的 Ayu 部落,是我爸爸小時候住的地方,那時就已經開始在挖山;回想他和叔叔小時候,每一次山頭上的炸山聲響和濺飛在家門口的碎石,對他們而言都是不時的生命威脅。最後在亞泥「合法承租」家裡的土地後,他們才舉家搬到現在住的上富世。 亞洲水泥開採 40 幾年,向富世部落的太魯閣族人承租了 40 幾年,儘管我們都知道亞泥向族人承租土地的方式非常有爭議,但族人也還是忍氣吞聲了 40 幾年。今年上半年立法院打算要修改《礦業法》,然而就在修改前夕,亞泥又再度獲得經濟部核發 20 年的採礦權,沒有環評、沒有告知族人的同意。 6 月拍攝《看見台灣》的紀錄片導演齊柏林逝世,他的作品再度讓亞泥事件再度成為社會焦點。那陣子,我看見部落一部份的族人組成的「反亞泥自救會」,帶著全部落族人在 6 月 25 日上台北,許多關心這個議題的人和團體,一同和族人從行政院走到總統府前面的遊行,在凱達格蘭大道上排成一個台灣的形狀,相信有關注這個議題的人應該有在新聞媒體上看到。這是在我眼裡覺得最美的一個畫面,我的阿嬤當天也有上台北表達訴求,她也跟我說能看見外地人一同關心,讓她覺得很感動。此外,我也在新聞上看見自己部落族人為自己土地權益而努力,儘管面對鄉公所和縣政府的消極冷漠對待,大家還能一同關懷自己的部落,勇敢說出「反亞泥,保山林」的口號,是讓我覺得很感動的事。 一直到現在,雖然轉型正義在我們部落還沒有看見任何成果,也遺憾一些長者在還我土地的運動當中,還沒有得到該得到的正義就隨著時間流逝,但現在看見部落族人的決心與毅力,我樂觀抱著我最大的信心,相信未來會得到大部分族人內心所期望的結果,能夠回到舊部落開墾居住,就是族人心中那最舒適的家。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Credit: Brian Chiu / CC BY-NC-ND 2.0[/caption] 延伸閱讀
關於作者 Yudaw Buya,太魯閣族,23 歲,Bsngan(富世部落)青年,台灣原住民太魯閣族學生青年會。家裡為亞洲水泥礦場土地受災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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