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為西方人於 1910-1920 年代旅遊台灣之報導文學,原刊於 1920 年 3 月號的專題文章〈福爾摩沙.美麗之島〉是臺灣專題首度登上《國家地理雜誌》,內容均為前人當時的觀察與理解,部分與當代族人詮釋或學者研究結果有出入,建議可持保留態度閱讀之。
日本人失散多年的兄弟
有證據顯示,臺灣原住民與日本內地南方島嶼的居民有著血緣關係。久居福爾摩沙的日本人也坦承,他們無法光從外表區別獵頭族和他們自己的同胞。在西方人看來,山民的長相幾乎就是日本人,除了眼神更流轉一些、稍大一點,有著世界上真正蠻族特有的那種未馴化動物的野性。不只是外貌流露出與統治他們的民族系出同源,兩者的身材和體型也幾乎相同,由於他們在野外生活的經驗較多,或許更壯一些。 許多人開始相信,他們和日本人同屬馬來民族(編按1),但因歷史緣故而朝著不同方向發展。兩者有可能是同族人,一同由南向北征戰,但這一支在福爾摩沙的山地天險中耽擱並且迷失了,從此變得狂野,或保存了野性,同時另一支的獵頭習性則轉變成更文明的方法。 這樣的想法很引人入勝,也會讓「日本人的負擔」更加正當 ── 他們只是要找回失散的兄弟。(譯註1) 的確,我得多看兩眼才能認出,在泰雅領地一處前哨站的邊境學校(蕃童教育所)(編按2)裡,身穿黑白格子和服制服的學童們並不像第一眼看到的那樣,而是直到最近為止、甚至如今仍在持續獵取鄰居首級之人的子弟。 實際上,在 20 幾個男孩之中有個男人,此人有權配戴成功獵人的鷹羽頭飾,年約 30,身材壯碩,眼中還帶著野生動物特有的那種眼神,他和 6 歲的兒子一起讀小學一年級。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努力教導孩子可能是更加值得感恩的工作,如同那位身穿巡查制服的教師給我的印象。獵首,男性功績的證明
作為放棄部族首要娛樂的第一步,在腦寮和種植園裡工作的原住民勤奮而順從;那些至少在青少年時代就被帶到平地的人,在學校就讀的成績中上,整體來說也是不錯的鄰居。 事實上,我們應當拋棄以下這種怪異的觀念:某人的嗜好是蒐集同類的頭顱,而非集郵或收藏「古典名畫」(old-masters),因此他在很多方面都無法成為討人喜歡的人。我認識很多自詡文明的人,而我與其和他們一同出門露營,倒不如與我所見過最兇惡的獵頭者同行 ── 只要我們對於我給自己頭蓋骨定下的過高價格這點取得一致意見。 據說,醫生和教師若攜帶合適而醒目的證明文件,只要獲得日本人允許,就能在獵頭者之間安全地自由行動。那些取得許可或避開官方隘勇的訪客,若是直接去拜訪部族首領,並藉由愛撫兒童、照顧病人及其他禮貌舉止獲得歡迎,直到讓主人相信自己無害為止,就有很大機率將自己的頭顱平安帶回文明世界。但最好還是不要太過魯莽地冒險。雖然我對自己關於脖子的剖析這部分內容的實用性不抱幻想,但我在福爾摩沙仍有好幾次感受到,那些眼神銳利地令人不安、腰間佩帶大刀讓人憂心的健壯青年,以一種至少略帶垂涎的眼神盯著它看。不過這很有可能只是我疑心生暗鬼。 總之,他們不是壞人,只要你能夠忽略他們蒐集頭顱這點小小的癖好。比方說,他們是很好的司機;我們都認識一些足以成為優秀獵頭者的司機,而我們樂於將其他的司機工作交給福爾摩沙內陸最深處的部族。我先前已經提過,這些天真的山地之子有不少已經淪落為人力車夫,儘管我懷疑他們在車轍之間的奔走,還有沒有追逐或救回人頭時的那份熱情。我們也不該對他們太過嚴厲;因為這是非常老套的情節 ── 女人是一切問題的起因。看來沒有哪個自愛的山地女孩會嫁給一個還沒取回首級證明自己男性勇武的青年;一旦孤單無伴的生活太過悲慘不堪忍受,就連心地最善良的泰雅人也別無選擇,只能鑽過或跨越電網,帶著武器和糧食,沿著隘勇線來回巡曳,有時長達數週,直到證明男子氣概、光榮返家的機會到來。 的確,人頭在原住民生活的其他每個重要場合都是必備的。一個小夥子還沒實現這項男性功績之前,不但無法娶妻,也不能以成年人的身分加入部族「會所」;原住民在每年秋天的播種祭都要準備新的頭顱(編按3),少了頭顱的話,來年他們的神明就不會庇佑他們;無論何時舉辦任何宗教祭禮,或舉行人生重要階段的儀式,都需要頭顱;部落成員發生糾紛時,首先取回人頭的人會得到有利的判決;「首級架」上擁有最多戰利品的人,自動成為部族首領。 他們已經認定這項習俗對他們的生存不可或缺,正如衣服和汽車對我們不可或缺那樣。但誰能說,若是女人一開始沒有迫使他們開啟這邪惡的習俗,他們在人生後段較不重要的時刻仍將屈服於它? 交通運輸如此昂貴,地球兩端相似的人們彼此難以聯繫,又是多麼遺憾的事!不然福爾摩沙的獵頭者也許就能和習俗相同的兄弟 ── 亞馬遜河上游的希瓦羅人(Jivaros)共享頭顱(編按4),或將原料消耗減半,或將成品倍增。因為希瓦羅人會去除頭骨,將剩餘的頭顱縮減到柳橙大小,福爾摩沙人則不在乎皮肉或最好看的容貌,只重視剛煮熟脫去皮肉的頭骨。 它們被安放在驕傲的獵人家門前「首級架」上或架中,首級架有時只是筆直的竹櫃子,更多時候是板岩製成的櫥櫃,每個頭骨各自放在一格之內,很像我們的郵政信箱;因此你在拜訪獵頭族朋友時,就可以看出他在泰雅人的格局中有多大分量,正如我國人民也能輕易看出有沒有寄給他的信,而不必妨礙郵政局長為糖秤重或切碎口嚼菸。 但對福爾摩沙的某些部族來說,特別是隘勇線附近的部族,生活確實變得痛苦而沉悶;他們在文明的無情壓迫下,不得不滿足於猴子的頭骨!我沒有立場陳述這些可憐的退化者娶到了怎樣的太太,但很容易就可以想見,部族的老人抱怨著年輕一代的窩囊,他們對「會所」說,在美好的往昔事情不是這樣的,男人在那時還是男人。 日本人宣稱,他們的警察或軍隊曾一度在某個必要時刻幾乎踏破整個蕃地,並摧毀大多數的「首級架」。就這樣,藝術的紀念物總是在冷酷的征服大軍鐵蹄下受難!但更道地的原住民堅持重新開始蒐集頭骨,偶爾在痛悔當中被奪去頭顱成為戰利品的,則是日本人自己。仍然尊崇祖先之道的各部族還在彼此獵首;據人們所知,過去一年來至少就有 3 個福爾摩沙中國人被砍下頭顱,儘管日本人自稱過去 12 個月安然度過,並未在肉體上丟失顏面。 歷史上未曾記載福爾摩沙人對高加索人獵首的事件,或許是因為他們聽聞了西方世界近年來的所做所為,因此決定這些頭顱對他們沒有用處;或者是記錄不夠完整,因為人類對人類如此殘酷,以至於受害者幾乎沒有顏面報警。本文摘自《台灣原住民書摘:福爾摩沙.美麗之島:1910-20年代西方人眼中的臺灣》,經「遠足文化」授權轉載。非經同意,不得轉載。
譯註
- 當時歐美的人類學研究是否將馬來人視為臺灣原住民與日本人的共同祖先,譯者所知有限,不敢妄論;但在 1930 年代,日本開始將臺灣原住民改稱為「高砂族」、予以皇民化之際,不僅將高砂族名稱回溯至 1923 年昭和天皇在皇太子攝政宮任內造訪臺灣時向當局表示不應以「生蕃」一詞稱呼原住民,並與蓬萊仙島和高砂國傳說,以及豐臣秀吉接見高砂國使節的歷史,塑造出高砂族在血緣上與日本同源,歷史上也早有往來的認知。請參見傅琪貽(藤井志津枝),〈臺灣原住民族的近代日本國家認同(1935-1945)〉,臺灣日本綜合研究所,2014 年 4 月 2 日,http://www.japanresearch.org.tw/Column/Column_Fujii_110.html (2018 年 11 月 2 日瀏覽)。 芹田騎郎在終戰前夕進入能高郡武界地區擔任公醫,隔年 3 月被遣返日本,他認為泰雅族的「膚色較白,面相、骨骼幾乎和日本人分不出來」,也記下原住民的「祖傳故事」── 他們告訴他其部分祖先自發源地「卡西卡西山」前往「東耶島」,後有人從東海的美麗島國「耶馬多國」(大和國)隨紅毛人(荷蘭人)一同回到部落,族人因視其為前去東耶的祖先後代而接納之。芹田因此認為泰雅族或許真的和日本人一樣發源於伊朗高原。請參見芹田騎郎著,張良澤編譯,《由加利樹林裡》(臺北:前衛,2000),頁 83、133、159-160。
編按
- 以語言學而言,目前並未有日語或琉球語屬於南島語族之證據。詳見:〈住那麼近,日本琉球語和台灣南島語到底是不是親戚?〉。
- 「蕃童教育所」為日治時期台灣總督府提供原住民族義務教育的學校,與之相同任務的有「蕃人公學校」;差別是蕃童教育所的老師均由當地警察兼任。
- 日治時期日本人類學者伊能嘉矩於其《台灣蕃人事情》著作中列舉泰雅、賽德克等族獵首 7 項原因,其中首要即為「新年祭祖之典需要人頭」。所謂「新年祭祖之典」即指播種祭前及收穫祭之後。
- 居住於馬拉尼翁河(Río Marañón,亞馬遜河上游)上游的希瓦羅人(Jivaros)以每年一次的獵首與「縮頭術」聞名 ── 縮頭術即對獵來的敵人首級進行乾製;希瓦羅人相信這種做法可迫使死者靈魂成為自己的奴隸,同時防止死者靈魂復仇,也是對敵人靈魂的警告。
關於本書
- 書名:台灣原住民書摘:福爾摩沙.美麗之島:1910-20年代西方人眼中的臺灣
- 作者: 愛麗絲.約瑟芬.包蘭亭.柯潔索夫, 哈利.阿佛森.法蘭克
- 譯者: 黃楷君, 蔡耀緯
- 出版社:遠足文化
- 定價:360元
- 優惠價:79折284元
]]>「Ilha Formosa」意為美麗之島,在日治時期她為日本所有,成為他們口中的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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