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亂搞男女關係」污名被禁的原住民建築—望樓,望見19世紀台灣的憂傷與哀愁

在徐明福教授、郭美芳教授的研究中指出,「從現今能找到的資料來看,台灣最早建置望樓的族群,可能是位居北部山區、直到 19 世紀末才遭受外來政權深入影響的泰雅族(註1)不只是最早,泰雅族的望樓型態也最為豐富。郭美芳教授認為泰雅族的望樓特點是「極力架高樓板」,只要木料夠長、夠堅固,可以向天延伸到 10 公尺。工法簡單,先在地上挖洞後夯實,再以石頭固定做為地基,再插上柱子,直立柱會直達屋簷,橫向樑則綁在直立柱 1/3、2/3 處固定,或是不用橫向樑,而是在四根直立角柱間增加內側交叉、對角互撐的斜撐,將底面積加大,讓望樓不易側向傾斜。  

泰雅族馬力巴群失傳的神級望樓

在這兩種較常見的望樓型態之外,文獻資料中最令郭教授感到興奮,直呼「撿到寶」的是泰雅族馬力巴群(Malepa)的望樓。「這個建築真的非常不簡單,對於木料的掌控,完全沒有浪費,又不容易變形。」目前這種望樓型態僅在《臺灣殖民地統治史》(註2)的一張照片上發現,細看它的構造,主要的支撐力放在兩側各六根大木頭做成的斜撐,於樓板下的屋脊線交叉後,切過樓板延伸至屋簷,並與直立柱、橫向樑相紮在一起。放置巧妙的斜撐非常類似現代桁架穩定的結構系統,穩定度與承載力使其他工法望塵莫及的,而且不僅提高樓板的承載達 30 人左右,斜撐延伸至簷外可以讓站在上面的族人當做扶手,使頂端圍閉的內部空間得以向外延伸,族人在遠眺時不受制於屋身牆體的阻隔,不僅擴展望樓的空間容量,更豐富了望樓的功能。「我非常佩服!」教授稱讚連連。 但這種 CP 值超高的夢幻望樓,卻沒有流傳下來 —— 因為日人在來台之後,一方面覬覦山林的豐富資源,一方面又頭痛泰雅族人的驍勇善戰,遂以「亂搞男女關係」為由,汙名化泰雅族的望樓,下令禁建,後來泰雅族不只失去望樓,也失去了家園。 [caption id="attachment_16907" align="aligncenter" width="750"]泰雅族馬力巴群的望樓,郭美芳老師認為其斜撐非常類似現代桁架穩定的結構系統,穩定度與承載力使其他工法望塵莫及的。(出處:《臺灣殖民地統治史》,由 Mata Taiwan 重繪) 泰雅族馬力巴群的望樓,郭美芳老師認為其斜撐非常類似現代桁架穩定的結構系統,穩定度與承載力使其他工法望塵莫及的。(出處:《臺灣殖民地統治史》,由 Mata Taiwan 重繪)[/caption]  

挖條土牛溝劃出楚河漢界

另一個在邊界上與外來政權糾結而血淚斑斑的,還有平埔原住民
追溯臺灣的邊防建築,開始有敵我分明的邊界意識,是從鄭成功來台開始。之前治台的荷蘭人以法治與干預部落間競爭的手段,不用武力即蠶食大塊原住民的土地;鄭氏來台後屯兵、招募移民拓墾荷人留下的土地,但因近原住民領域屢屢傳出漢人越界開墾被馘首,鄭成功便在原漢土地的界線上挖溝堆土到牛的高度稱為「土牛溝」,或以土築牆砌上紅磚,合稱「土牛紅線」,並派兵駐守,這是外來政權用邊界建物劃清界線的濫觴。 但土牛紅線阻擋不了漢人不斷地入墾原民土地。清治初期的渡台潮,使漢人私墾或用奸計拐騙原民土地的情形越來越頻繁,甚至連清廷官員、通事、社商(註3)都帶頭搶地,原住民流離失所,原漢糾紛不斷;但採取消極治台的清廷也不過重劃原漢界線,然後在上面擺個石頭做的界碑。  

界碑算什麼?我用望樓插旗

清廷的放任使衝突加劇,且「生番」(註4)入侵頻仍,邊界從原本由竹木架搭造的臨時性望樓加上石造圍牆,再加固為夯土石牆火磚望樓,不得不制定對策,利用「熟番」(註5)來防守邊界,隔離原漢。後來逐漸演變成「屯番制」—— 將熟番遷至台灣中、西部山腳下的緩衝地,夾在原漢短兵相接的界線(註6),防守生番,並給他們鄰近的土地耕作(即口糧埔地)。但是熟番又不會影分身之術,沒辦法一邊守防、一邊服勞役、一邊耕種⋯⋯ 這時漢人又來啦,「我可以幫你種喔!嘿嘿嘿。」就這樣,熟番的土地又漸漸流失到漢人手上。但漢人仍不滿足,繼續往內山開墾,隘勇線的保護越離越遠,便仿照官隘,設望樓、募隘丁。從此官隘名存實亡,於清光緒 12 年(1886)裁隘。 漢人真的有這麼壞嗎?有喔!從《台灣番界圖》就可以看到望樓隨著漢人拓墾的腳步跨越土牛紅線逐漸往內山蓋,而當時的官隘與民隘遍布南北,加起來有 200 座以上,對於原住民土地的侵吞十分猛烈。 [caption id="attachment_16909" align="aligncenter" width="400"]清《番社采風圖》〈瞭望〉所繪之龜崙族南崁社(Lamcam)支社芝芭裏社(之巴里社)建築,左上角為望樓。 清《番社采風圖》〈瞭望〉所繪之龜崙族南崁社(Lamcam)支社芝芭裏社(之巴里社)建築,左上角為望樓。[/caption]  

還望?土地都沒有了

再度出現隘防,確立邊界,是在光緒 12 年劉銘傳成為巡撫,不過不是因為拓墾,而是為了保護樟腦產業。日人來台後,沿襲了清代設立隘勇的做法,但更加積極地向內山掠奪樟腦資源,望樓的功能由被動的守衛轉為主動的推進,簡化為僅用四角柱撐起樓板平台,並覆上稻草為頂。最後連望樓也不用了,直接以大砲、地雷、高壓電流鐵線包圍原住民的領地。 台灣的土地終於全部落入日人手中,邊界與邊界建築便不再需要,只在文獻或照片中出現,或是現今以觀光為名的「原住民文化園區」旁,時時刻刻提醒著後人 —— 千萬不要忘卻這段血淚斑斑的歷史。 [caption id="attachment_16908" align="aligncenter" width="750"]阿美族望樓建築,攝於原住民族委員會原住民族文化發展中心。(圖片/Mata Taiwan) 阿美族望樓建築,攝於原住民族委員會原住民族文化發展中心。(圖片/Mata Taiwan)[/caption]    

附註

  1. 郭美芳(2006)。〈臺灣望樓形制與轉化之研究:外來政權與原住民相對應之邊防建築〉,《國立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學報》第13期,頁49。台北:台大。
  2. 林えいだい編(1995)。《臺灣殖民地統治史》。福岡:梓書院。
  3. 通事與社商為漢人與原住民之間溝通與貿易的中間人。
  4. 「生番」指未歸順的原住民。
  5. 「熟番」指土地被搶奪只好歸順的原住民,多為後來所稱之平埔原住民。與上述「生番」同為外來統治者之立場而作之族群分類。
  6. 稱為隘勇線,守望者稱隘丁。
 

參考文獻

  • 林えいだい編(1995)。《臺灣殖民地統治史》。福岡:梓書院。
  • 郭美芳(2006)。〈臺灣望樓形制與轉化之研究:外來政權與原住民相對應之邊防建築〉,《國立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學報》第13期,頁45-90。台北:台大。
 
本文原標題為〈因抵抗而遭污名的原住民望樓建築,遠遠望見台灣19世紀的楚河漢界〉,原作者為謝欣珈。獲「台灣樣 TaiwanCode」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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