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傳統領域爭議,許多人在凱道夜宿抗議已經三個多月了。這個三個多月以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原住民語終於列入國家語言。 兩天前我在上課前,收到馬躍.比吼打來的電話,因為上課在即我沒有接起,不久後就看到訊息,原來是他們打算在周日(5/28)辦一個有別於端午節,卻含有詩與船意象的活動,叫做「凱道船來一首詩」。馬耀問我能不能為這個活動寫一首詩。 大學時我短暫做過詩人的夢,但很快認為自己沒有天份與資格。多年來我只再寫過兩首詩,都是因為運動的邀請難以推卻而寫。一是為美濃黃蝶翠谷的黃蝶祭所寫的《如果有人送我一座山》,另一首則是反對《花東地區發展條例》所寫的《海是我們的路》。 這次的凱道活動,關心的當然是原住民傳統領域的爭議。「傳統領域」的意義,和一般我們所認知的「私有財產」大有不同,「凱道船來一首詩」,就暗喻著這種劃設對原住民文化的無意識扼殺。 這次凱道運來的兩艘獨木舟,是邵族用傳統技術所製作的。但因為法令的關係,邵族沒辦法在山林裡砍樹製造獨木舟,因此只能用進口木頭來做。不料因材質判斷的錯誤,獨木舟在日月潭航行不久以後就因為太重而沉了,這次特別打撈出來,運到凱道來聲援活動,邵族的女祭師們也為獨木舟和抗議的朋友祈福。 邵族按規定是可以在「原住民保留地」上伐木的,但財產觀念反映在法令上,邵族的保留地就只剩下居住地而已,鄭空空寫道:「這些原保地僅限於個別家戶屋簷滴水線範圍之內(就是家屋面積才是原保地)。試問屋裡能長出大樹嗎?」 沒有大樹的邵族不再有自己的樹造成的獨木舟,而用在地的樹所造出的獨木舟只能在博物館裡頭保存。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邵族特別打撈上獨木舟,運到凱道來聲援活動。(Credit: 吳明益)[/caption] 馬躍的訊息來得這麼急,而我在備課時腦袋完全無法進入其他的事(何況周五要談的是《羅莉塔》(編按2)),因此我回訊問他,我在 2011 年的時候,曾為反東部發展條例的活動寫過一首詩《海是我們的路》,當時就是在巴奈演唱後朗讀的,不知舊作可否?馬躍說沒有問題,而因為我周日無法到場,他們將會找人朗讀我這首詩。這首詩應該很適合邦查(編按1)的聲音朗讀,如果它不像詩,一定是我文字的關係,一定是這個土地對待原住民的方式不夠詩意。 下面就是這首詩,照片是馬躍昨天傳來的。他說:船來了。我希望如果星期天下午 3 點到 6 點你也在場,聽到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時,也能跟著以性感、低沉、哀傷,懷念的聲音唸「海是我們的路」。
《海是我們的路》
總是在憂患,孤獨,虛弱時瞌睡 風景框框框地敲進太陽穴 彼時太魯閣的傾斜 讓靈魂一下子倒向山那邊 一下子倒向海那邊 彷彿突然被夢到的一則 甜根子草的掌故(編按3)
一條溪是一座劇場 溪口看海的人,與邦查的祖靈們 曾在捕魚祭以浮腫的膜拜過海的手結芒 並且 撫摸水草 此刻正下著雨,海浪深入內陸太遠遂成螢火 路在哪裡? 酒是我們的路(註1)
曾在火車停下的最後的溪口, 想像自己的靈魂真的來自山, 一根好看的漂流木,又或者 Sikawasay 的舌頭 我們的身世是說出來的 我們的親吻是愛出來的
每座山都像鬼頭刀 列車停穩之時 我想和山婚媾以便生下另一個我,或者雨 雖然一無所用 會有那麼一刻,為溪流開路
路在哪裡? 水在哪裡羊齒樹蛙與路就在那裡 石頭是我們的路 月亮是我們的路
啊。海是我們的路
—— 吳明益,2011 年 5 月 31 日
(本文原刊載於吳名益個人臉書。非經同意,不得轉載。)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Credit: Kimi Kao / CC BY-NC-ND 2.0[/caption] 附註- 邦查的 sikawasay(祭師)認為有一種 calay(肉眼看不見的線),會帶領族人走在祖先的路上。他們有時會吟唱: “i cowa ko lalan?”(路在哪裡?) “o’ lalan ko epah”(酒是我們的路)
- 「邦查」為阿美語 Pangcah 的音譯,主要為北部阿美族人的自稱。
- 《羅莉塔》(Lolita)為俄裔美國作家弗拉基米爾.納博可夫的英語成名小說,1955 年於法國巴黎首次出版。書中一名中年男子瘋狂愛上了 12 歲的女孩名多洛蕾絲,並在成為她的繼父後,有了性方面的介入;「蘿莉塔」即為男子對於多洛蕾絲的個人稱呼。被認為是 20 世紀文壇最極具爭議的作品之一。
- 甜根子草原產於印度,為台灣常見禾本科植物,又稱濱芒,閩南語統稱其與芒草為「菅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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