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名字的人/11 號,Tuwaq Masud
2015 年,臺大原聲帶社為了舉辦年祭,選擇了以立德部
5 月,這群臺大的原住民學生,將所學的噶瑪蘭之
8 月立德部落豐年祭的時候,他們新成立了青年會,可以感
每年的豐年祭,這首歌是噶瑪蘭人必唱的歌曲:
Qataban pa ita na Kebalan 我們噶瑪蘭人來一起跳舞
Aita na Kebalan 我們是噶瑪蘭
Nayaw a kita, nayaw saizi ya Kebalan 我們噶瑪蘭人就是這樣
「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阿嬤都會播噶瑪蘭的錄音帶,一大
我們是噶瑪蘭
回家後去問長輩,阿公阿嬤當時告訴他說:「你是噶瑪蘭啊。」
他是花蓮縣豐濱鄉的噶瑪蘭族,阿嬤來自立德部落(Kolid),
他出生在復名運動如火如荼的時代。國小時,Tuwaq 和
「你們兩個是原住民嗎
不知所措的他當時只答了自己是原住民,但並不知道族群分類的概念,所以回家後去問長輩,阿公阿嬤當時告訴他說:「你是噶瑪蘭啊。」
「那時候已經是復名運動很熱絡的時期,也是力度最大的時候,所以我阿公阿嬤意識很強。9 歲那年,也就是國小三年級的時候,噶瑪蘭復名成功,我差不多也在那一年認知到自己是噶瑪蘭人。」(註1)
中學的時候,Tuwaq 北上唸書,一開始不太適應都市生活,「我就開始找跟家裡有關的東西,有電腦網路,速度也很快,我常常邊找邊哭,就是想家。」他也說,期中、期末大考的時候,他不像其他同學在 K 書,而是回花蓮,一個恢復自己能量的地方。
最「純粹」的文化?
即便從事原住民族事務的人,亦帶著這種認知去看待平埔族群。原住民族之間,甚至仍會出現此種:誰的文化比較「純粹」……
「即使現在已經是第 11 族了,感覺好像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就算是已經復名,他仍然帶點失落的說。
「在原民圈裡,我還是覺得是有隔閡的,都是要講到阿美族,才有辦法開啟話題。」其他人很少會知道噶瑪蘭的東西,也很少會有興趣。
Tuwaq 也接續說道,他其實很不喜歡被說成是阿美化,「我覺得在這個過程之中,噶瑪蘭人不是被動接受的,像你聽到旋律或音調,雖然明顯知道是從阿美族歌曲演變的,但其實已經跟阿美族有不同的地方,那些東西其實是經過噶瑪蘭人的轉化過後的事情。」他認為文化應該是互相影響的。
「你想想看一群人上岸之後,不可能只憑自己在那邊生活下來,你一定是要跟阿美族關係很好,然後甚至是要融入他們親屬體系裡面,跟他們建立關係。」
一開始噶瑪蘭人泛稱阿美族為 Kizaya, 噶瑪蘭人獵阿美族人的頭,將之往南驅趕,並且彼此不通婚。Tuwaq 說後來沒有獵頭祭,老人家有一種說法,是因為阿美族幫忙噶瑪蘭種田,後來加上彼此通婚,成為親戚,所以漸漸地不再獵頭。
雖然「獵頭」中斷的原因,不盡然因為如此,也或許用不同族群角度,說法會有所不同,但此種說法,可以看出阿美族與噶瑪蘭族的微妙關係。不應把噶瑪蘭與阿美族的關係視為單向的、純粹的涵化。
他提及一次參與在都蘭的傳統領域工作坊時,有一位學者說:「在南邊一點他們那些人(按:指馬卡道族),不知道是哪一種人,不知道說哪一種語言,而且都怪怪的,都不懂原住民。」他說,在學術的場合裡,這種對於平埔族群的偏見,Tuwaq 心裡其實是不舒服的,但又礙於權力關係與位置而不敢發言。
談到「傳統海域」的議題時,也有另外一位長期在蘭嶼的學者問說:
「我們都知道達悟族是海洋民族、阿美族也是海洋民族,那你們噶瑪蘭跟海洋有關係嗎?」
當時,Tuwaq 覺得很灰心,即便在原住民族的場合裡,而且是學術的正式場合,仍要如此被質疑。(編按1)身為原住民族文化的學者,不斷提倡多元文化價值的工作者,為何可以在沒有接觸過噶瑪蘭族的情況下,就輕率的質疑?即使噶瑪蘭族已是官定原住民族。
國家不斷灌輸平埔族群滅亡、消失的語句,造成人們普遍對平埔族群的印象,即便從事原住民族事務的人,亦帶著這種認知去看待平埔族群。原住民族之間,甚至仍會出現此種:誰的文化比較「純粹」、誰的文化才最能代表海洋民族的劃分。
彷若統治者說:要消失,就得消失
不管你生長成什麼面貌,這些都有它的脈絡,清楚知道之後,我們都有權利決定要往哪裡去。
雖然噶瑪蘭復名成功,移居花蓮的族人,起初因為登記成阿美族,才得以保有原住民身分,進而得到政府的認可。但未登記的宜蘭族親,並沒有隨著噶瑪蘭正名為第 11 族,而取得原住民身分。Tuwaq 在過去在搜尋資料時,就知道宜蘭有一群沒有身分的人,但因為沒有接觸與資訊不足,也會認為他們是消失的一群人。
直到大學,Tuwaq 在原民交流的場合,才有機會真正接觸到他們。「我看到這群人(宜蘭族親)的時候其實會有一種親切感,當初在復名運動的時候,花東的跟宜蘭的是有聯結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連結斷掉了。」每當看到宜蘭族親的時候,他就會去思考,到底是什麼因素讓我們看不到這群人。
在接觸的過程之中,他也覺得宜蘭族人「有一些人會陷入一種自卑,會覺得自己底氣不足這樣。」但他也認為,不管你生長成什麼面貌,這些都有它的脈絡,清楚知道之後,我們都有權利決定要往哪裡去。(註2)
隨著噶瑪蘭成為第 11 族,是不是也意味著劃開了宜蘭與花蓮噶瑪蘭的關係?那些在宜蘭、沒有因正名而回復身分的噶瑪蘭人,依然被放置在一種模糊的地位?更造成了有身分即是有文化,無身分即是較無文化的二分想法。
宜蘭與花蓮族人,除了地理上的區隔,似乎也因為統治者的一道劃分,而越來越遠。
歷代殖民者的生/熟;高山/平埔,強硬地劃定了:一群還「存在」的人跟一群「消失」的人。這一連串的劃界、分類、標籤的手段,是多麼劇烈而深遠的影響著平埔族人,也影響著人們看待平埔族人的方式,甚至平埔族人看待自己的方式,彷若統治者說:這群人要消失,就得消失。
我們常說歷史課本裡的原住民,只有兩頁,而平埔族群是這僅有的兩頁之中的隻字片語:喪失語言、失去文化、漢化消失,就算他們還認分地生活著、就算他們依然努力地說著自己的語言,但不被看見、不被當人看,其實也等同於消失了。
不想再「被」消失
加禮宛事件中受清軍招撫的太魯閣族,以番制番的殖民手段來攻打噶瑪蘭,這樣是不是太魯閣族欺壓噶瑪蘭族與撒奇萊雅族呢?
Tuwaq 回想人類學系的課堂討論上,也曾遇到別人質疑的聲音:
「當初原住民族正名運動(下稱「原運」)時,平埔族群沒有出現,平埔族群向漢人靠攏,可能是原住民與漢族中繼的角色,獲得的資源比原住民族還要多。現在看到原住民族有利益,又要來分一杯羹。」
他說當時他不知道如何反駁,也不太敢發言。但現在對於這種觀點,開始有了自己的看法,「加禮宛事件中受清軍招撫的太魯閣族,以番制番的殖民手段來攻打噶瑪蘭,這樣是不是太魯閣族欺壓噶瑪蘭族與撒奇萊雅族呢?」(編按2)
他認為這是各族群時代之下的作為,不應該只針對平埔族群。不管是受殖民者的手段、或是社會經濟的利益,任何族群都有可能會發生類似的情況,這只是看待事件的角度不同而已。平埔族群幫助漢人欺負高山族的說法不合理,也不厚道。他接著說,「平埔族群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當時原住民族面對的問題啊!更何況,其實原運期間平埔族也是有一起參與的!」
那時課堂的討論與質疑,讓他自己有反思的機會,也讓他產生更多動力 ── 噶瑪蘭經過被掠奪與受壓迫、到隱藏自己身分,而後來再重新建構、尋回認同的歷程,而原住民族的正名運動不也都是如此嗎?
他也認為從任何角度來看,都不應該把平埔族群畫在原住民族之外。
現今官定的原住民族能有自己的部落,也能比較順利地復振文化,能夠有自主性,也有比較高的意識,那是因為他們被侵害得較晚。但因為有些平埔族群比較早被瓦解的,即便族人願意去找回來,願意去復振工作,就算官方都願意正名了,他都覺得還不夠,必須有更多措施,更積極地去做出行動,包括語言及文化的復振。
2012 噶瑪蘭復名十週年慶祝活動上,Tuwaq 使用族語演講時說著:
「如果歲末祭祖時,我們子孫都不會用噶瑪蘭語,都用中文的話,我們的祖先會聽不懂,儀式、語言、文化都會就此中斷。」
今年的海祭,Tuwaq 是少數參與的年輕人之一;豐年祭時,Tuwaq 略帶渾厚的歌聲,如同古調的低吟.舞圈裡的步伐,像是走過歷史的滄桑流離,他正實踐著、大聲唱和著:
「我們是噶瑪蘭。」
(撰寫:潘宗儒/攝影:Ga Wii Chang)
附註
- 噶瑪蘭復名運動始於 1987 年,偕萬來至宜蘭縣政府尋找偕姓親族歷史,同年,由臺灣省立博物館邀請,至臺北新公園舉辦「豐濱之夜」展演具噶瑪蘭特色之樂舞,至此社會大眾開始認識噶瑪蘭族。而後歷經 15 年的努力奔走,於 2002 年 12 月 25 日,中華民國政府認定為臺灣原住民族第 11 族。
- 噶瑪蘭原居於「宜蘭」,從清代開始受到漢人屯墾、運用契約侵占家園等壓迫,而一再遷徙,退居至蘇澳、五結、三星等地,而 1830 年後開始海路移居花蓮,1878 年更引發與撒奇萊雅聯合抗清的加禮宛事件,戰敗後倖存的噶瑪蘭人南遷逃難至磯崎、新社、豐濱、立德、石梯港、大峰峰、樟原及長濱等地。
編按
- 18 世紀末日人即有記載,宜蘭噶瑪蘭族人會航行至花蓮秀姑巒溪口;除此之外,西班牙人也記載了噶瑪蘭族人往北可航行至現基隆沿海的紀錄。噶瑪蘭人更和其他東岸原住民族一樣,有固定的海祭儀式。可說是台灣原住民族中的海洋民族代表之一。
- 20 世紀初,噍吧哖事件中的大武壠族人本欲暗中聯合那瑪夏其他原住民族抗日,卻被背叛、告密而遭日人追捕,部分大武壠族人幾乎滅族。除此之外,其他各原住民族內部亦常因為部落間的不同政治立場而與外敵聯合對抗其他部落。可見平埔族群在過去歷史中與其他原住民族所面對的議題均相同,均是大時代底下,出於各部落立場的不同角度。
專欄介紹:【沒有名字的人】
我們是一群來自不同族群、也有著不同的生命經驗的平埔原住民族青年,在追索認同的路上、探求族群命脈的過程之中相遇。
消失的歷史太多,留下的線索太少,我們必須靠自己書寫、自己發聲,撐開與社會大眾對話的空間。寫下我們這個世代的故事,並透過影像的紀實,希望大眾開始記憶起我們的臉孔、我們的生命,以及各自族群文化的存在,找回屬於自己的名字。
平埔原住民族曾經是台灣平原上的主人,早在荷蘭、西班牙、清國、日本進行統治,及中國東南沿海移民來台之前,不同語言、文化的族群早已生活在這裡。
北部有凱達格蘭、噶瑪蘭等族群;中部從苗栗至彰化、南投、埔里,住著噶哈巫、拍瀑拉、巴布薩、洪雅、道卡斯、巴宰等族;南部則有西拉雅、大武壠、馬卡道等族群。
經過政權不斷的更替,平埔原住民族群逐漸被遺忘、被冠上了陌生的名字、被抹去了姓名,使族人逐漸隱沒在歷史與台灣社會的記憶之中。
1980 年代原住民運動隨著台灣社會民主化的浪潮興起,而平埔族群也開始現身於街頭行動。30 年過去了,族人仍然未曾被社會記憶,我們在這裡,宣告平埔族人從未消失,我們一直共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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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進行採訪、寫稿,每個《沒有名字的人》的計畫成員也都努力地回到部落,去嘗試和耕耘。
本次要跟大家推薦此活動,讓大家藉著講座和踏查組合而成的工作坊,以認同和復名為軸線,跟大家一起分享馬卡道族的文化歷史,讓文化能夠真正在部落深根長芽!
更多活動資訊請見:
《講座 ── 馬卡道族的追尋、認同與復名》
- 日期:2015年11月27日(週五)
- 時間:09:30-17:00
- 地點:美和科技大學人文藝術學院(屏東市中山路61號,孫立人將軍行館)
- 備註:限額50名
《踏查 ── 馬卡道族的信仰文化》
- 日期:2015年11月28日(週六)
- 時間:08:00-17:30
- 集合地點:屏東火車站(前站,光復路側)
- 活動費用:每人NT$300元整(現場繳交)
- 備註:限額40名,以有參加11/27講座者優先錄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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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沒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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